
赣地之夏
风尘仆仆而来是热浪,它如同炉灶边散出的蒸笼之气一般固执持久地纠缠着田野的每一寸,绿油油的稻子倒也不慌,只是不动声色地在热风里微微卷起波浪,如一道厚重的深绿屏障,横亘于大地上。唯有野草于田埂水渠旁被蒸出来微微的苦腥味道,却总有些倔强不肯认服于这燥热的天际之下。树丛中,几声蝉鸣像极了破锣敲出来的嘶哑之声,那蝉声自浓叶深处浮荡出来,悠悠颤颤的——这虫类固执地钻在泥土底下蛰伏几年,终究只为在这热风暑浪中发几许声息罢了。
炎日如火猛兽扑下来烘烤着万物:晒谷坪里谷子厚铺展开,在日光下如同曝出来的黄色黄金片,闪着滚烫而耀眼的光芒;窑洞中瓷胚静静经受着火力的焙烧煎熬,火焰欢窜跳跃着,要把青灰陶胚中沉睡的魂魄也点燃唤醒起来,烧透烧透。
当空日头像燃烧着的一枚火弹悬浮着,又扎眼又沉重,压得人快要喘不上气来。路边的几棵老樟树擎住几片荫凉,便有些行人忙把身体藏起于那些树影之下。有位老汉坐着背倚在树干之上,赤臂坦露,那臂膀一半在太阳里一半在树荫里,恍然分成阴阳两面:一半黝黑发亮,一半却显出几分温和滋润;他那眼神穿过日头底下暴晒的白色路面,像是要往着遥远处的什么物事张望过去。
傍晚未到,天边已悄无声息地漫堆起来大片大片的深青色乌云,闪电似隐似现地在其背后闪烁游动,渐渐连成一片明亮而狰狞的光网。雨,终究排排而来,像是赶赴一场约定似的铺天盖地倾泻下来了。晒场、田地……整个空间霎时间被雨帘笼罩着,而热意渐渐在这天地的大泼墨之中退了下去。
夏雨终要落下,雨水洗刷过后泥土,蒸腾出湿润又混沌的烟气,一切仿佛又重归于最初之始。万物于酣畅淋漓中得以解脱,又像是正从一场酷热刑场中得到了最终救赎。风骤雨狂过后,只剩下一片空荡寂寥的大地尚在喘息未定——然而我总觉得,那泥土之中犹然深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,如同大地上每一道裂痕被雨水冲刷后都隐隐现出暗色纹理——天与地在风雨激雷的刹那聚合,总像有话要说。
空空如也!